笛赋

【双道长】风雪夜归人（五）

      殷剑一边跟着蓝翼，一边记下了破阵的步法，很快就走出了林子，再往前是一座二层的小竹楼，竹楼旁边高高低低的屋宇连绵不断，瓦舍有，木屋也有，间或夹杂着一些杏花，各种风格的屋子混在一处，倒也不算特别突兀。

      似乎是感觉到了护山大阵有人闯入，这些屋子里陆陆续续出来了人，皆是一身雪白的道袍，在各自门前望向三人。他们很快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，低声讨论起来，末了还有一个从后院抱着鸡出来张望的，头上顶着根颤巍巍的鸡毛。

      似乎是认出了殷剑背上的那把剑，隐约能听到他们说着什么“霜华”、“星尘”、“师弟”之类的。殷剑面皮发热，只觉宋子琛如同那街头杂耍的，自己就是他手里牵着的猴，被老板蓝翼带来叫人围观。

      宋子琛解开了蒙眼的布，似乎是乍见天光有些不适，他抬手挡了挡右眼，又眯起左眼，好一会才放下手来。

      殷剑到了此刻终于忍不住问他，“这是哪儿，我们这是来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“拜师。”宋子琛只来及说出两个字，突然间周遭的言语声都停了下来，竹楼里出来个容貌俊秀气质文雅的男子，同三人见了礼，笑道：“里面请。”

      殷剑刚要跟着回礼，身后的霜华就开始嗡嗡作响，那人随手挥出一道灵力，它便消停了。

      宋子琛便向殷剑介绍道，“这位是陆怀信前辈，霜华正是由他锻造的。”

      这陆怀信乃是百余年前的一位有名的器修，因为不愿修习剑术只醉心炼器而被逐出了自己的仙门世家。不曾想他竟自己在外闯出了一番天地，炼出的仙器一样接着一样，惹得各大世家争先抢购。

      传言他有个怪脾气，认为不是人挑选仙器，而是仙器择主，所以即便万两黄金送到他眼前，也未必能带走心仪的名剑，最后倒是怀璧其罪，遭人构陷，索性一把火烧了自己亲手创立的藏宝阁，也就此葬身火海。往后各大仙门世家口中便多了一个劝说子弟用心修习剑术的好例子。

       “瞧瞧，只学些微末伎俩，到头来不还是什么都保不住。”

      不过传言显然只是传言了，毕竟这位陆前辈正好端端地站在这里，想必那场大火也不过是金蝉脱壳之计罢了。

      殷剑闻言却是肃然起敬，连忙施了一礼，道，“见过陆前辈。”

      陆怀信温和一笑，“殷公子不必多礼。”说着，抬步上前，打开了竹楼的门。

      他上了一层楼，站在一扇虚掩着的门前敲了好几下都没有回应，他又朝着里头喊了几声，这才响起一个女声，语气里带着些困顿，打了个哈欠，方道，“进来吧。”

      蓝翼没有客气，当先步入门中，殷剑跟着陆怀信进去的时候，她已经坐在正位下首了。

      居中的位置坐着一个身穿素白道袍、睡眼朦胧的女子，她看着面容清秀，似乎和蓝翼差不多年纪，但在座所有人都清楚，抱山散人乃是与蓝翼的祖父蓝安同辈的大能，她能够驻颜也是因为这一身世间少有的深厚修为。

      宋子琛之前也见过不少前辈，大多只是拱手见礼，令殷剑没有想到的是，他在抱山散人面前站定后，竟直接行了跪拜的大礼。  

      殷剑不明所以，只好跟着他屈膝。一抬头却发现抱山散人正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。

      她看了一会，终于挪开目光，看着宋子琛，道，“起来吧，我做这些又不是为了帮你。况且他如今不过筑基，你现在带他来，又有什么用。”

      “晚辈学艺不精，只习得白雪观的剑术，所以想请前辈收他为徒，传授剑法。”宋子琛站起身来，恳切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抱山散人门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，出山的弟子是不允许再回来的，然而十几年前却在她自己手里破了例，此后山中弟子入世者也有五人，大约是这桃源一般的山中岁月过久了，难以承受这繁杂世事，最后竟都心灰意冷地回到了山中，并且对山外的经历绝口不提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垂目静看了宋子琛一会，叹了口气，道，“你随我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宋子琛没犹豫地抬步就跟着走了，留下殷剑跟蓝翼和陆怀信六目相对。

        蓝翼似乎是人已带到没什么意思了，因这竹楼里本就有她一间屋子，故而一句话没说就回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倒是陆怀信笑了笑，道，“走吧，出去见见他们，好些日子没有人进过山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殷剑其实并不想出去被一群人围观，但留在此处也着实有些尴尬，因而只好随他出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抱山散人带着宋子琛登上了竹楼最高处，她立在呜咽山风中的背影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要清瘦了许多，开口便问道，“他如今……能在你手下过得几招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到二十。”宋子琛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星尘这一世便算是蹉跎了十几年，终究资质不差，不该落得如此模样。他早前十岁上下的时候，少说也能与你如今过上五十招不止。”抱山散人语气里明显有些失望，“早知如此，当初就不该答应让你去寻他。”她挥了挥手，“他留下，明日我叫人送你下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不曾想宋子琛却当即跪在了她面前，道，“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。”他顿了顿说，“想恳请前辈一年后同意星尘出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想做什么？”抱山散人转过身，道，“天下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，他金丹未结，凭什么下山闯荡？”她皱了皱眉头，“凭你吗？别说师门了，你连自己的眼睛都保不住，还不是要他挖给你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宋子琛无言反驳，只能垂首道，“确是晚辈的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灭门一事你迁怒于他，本是你不对。”她偏过头去，阖目道，“后来的事，归根究底却怪不到你头上。这些我心里有数，不是要同你追究什么。你肯替他豁出命来，也敢为他闯一趟地府黄泉，该偿的恩已然偿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宋子琛却道，“晚辈不是为报恩。”他声音低了低，听起来似乎不太有底气，突然跪下来道，“就只想多陪陪他，等过两年，只怕自己都顾不得……再想陪，也没那个气力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从殷剑这辈子修习开始，宋子琛从来就没离开他超过一旬，恨不得日日放在眼前，只怕磕了碰了有个什么好歹。多年来，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个习惯，他甚至说不清需要陪的究竟是自己，还是殷剑。

        宋子琛出去后抱山散人也回了屋子，当下就睡了一觉，醒来的时候蓝翼正坐在桌边，桌上的饭菜用碗倒扣着，但已经冷透了，桌边还放着一盏残灯，里头一束又一束白色的光晕在不断撞击着灯罩，发出一声又一声轻微的闷响。

        蓝翼见她醒来，又拿灵力热了热饭菜。

        二人相坐无言，默默吃完一顿饭，蓝翼这才开口，道，“可是又同你讨人了？”她想了想，接着说，“今日听星尘的意思，来年要与那宋子琛一同夜猎去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他想明年让星尘出山。”抱山散人提及此事难免伤怀，与她说了宋子琛所言，又道，“星尘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被我捡回山中，我看着他长大的，山里头没有比他更懂事的了，他头回御剑掉下来断了骨头也没喊过疼。那一日我是亲手将他的双目剜出来换给那宋子琛的……伤没好的时候，星尘躺在床上疼得认不清人，抓着来换药的怀信，一声一声地喊‘师父’，可这伤一好，他又一个人偷偷地下了山。若不是……我都不知他已身陨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人都已经回来了。”蓝翼垂目看着手边的残灯，道，“宋子琛说的没错，时机一到，他自保都成问题，如何敢将星尘放在身边。再者说，这么多年你都等过来了，还在乎那一两年的做什么？”她劝道，“出了这座山，没有人会比宋子琛更护着星尘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抱山散人沉默了片刻，叹了口气，想起今日亦步亦趋跟着宋子琛的殷剑，抬眸道，“这些我都知道，我担心的是……他太过于依赖宋子琛了。”

PS：之前考试，抱歉断更很久，现在重新开始更新了。